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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问道松涛居(上)
  “方老师是我来到北京后,遇到的第一个,也是最好最好的一个人!”

 邹晓洁微笑着说着,仿佛在述说一个有生以来就坚信的真理一样,语气平缓而自然。

 方展宏微微一怔,低头着她晶莹的眸子,只见怀里的女孩眉不描而黛,不点而朱,几滴莹亮的泪珠挂在玉一般明净白皙的脸庞上,犹自楚楚动人。

 四周是温馨的烛光,心中还留着酸楚的感动和怜惜,此情此景再加上这美人如玉,轻声曼语,方展宏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异样的悸动,望着邹晓洁低开的领口隐隐出的一抹柔腻的隆起,竟情不自的浑身燥热起来。

 他连忙收敛心神,故意拿手扇了扇,略带生硬的笑道:“呵呵,你看,这天儿本来就热,你又锁着门,不通风,还点了这么多蜡烛,你不觉得这屋里越来越热了吗?我都快出汗了。”

 邹晓洁扑哧一笑,见方展宏怕热,连忙稍稍离开了他点,坐到自己的下铺上去了,想是她刚才哭得累了,此时身子慵懒的软软的,随便的向枕头上一靠,支着颐半躺半靠的倚在边。

 这一下玉体横陈,更增加了几分妩媚。方殿宏不敢再看,连忙左顾右盼,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。

 这时突然听见门外着火了般砰砰砰砰一阵山响的擂门,传来华蕾怒气冲冲的声音…

 “姓方的,你在里面到底干什么?给我出来!”

 小屋里本来极是安静,猛不丁来了这一下,把方展宏和邹晓洁都吓了一跳,两人面面相觑,愣了愣,都情不自的哈哈大笑起来。

 这一笑,彻底打开了之前微妙、尴尬、暧昧的气氛,方展宏拍了拍手站了起来。微笑着对邹晓洁道:“你今天也该折腾的累了,休息一下吧,我让荆雯她们给你买午饭来。恩…这些蜡烛,我帮你吹了…”

 说着,方展宏便走过她的边去吹蜡烛,却不防邹晓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躺在面嫣红,娇羞的看着他,言又止。

 方展宏可不会自做多情到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情圣了,连忙轻轻握着她的手掌摇了摇,点头道:“我知道。你放心吧!我一定会帮你的!不止是你,我想清楚了,我决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!我们班的学生,一个也不能少。”

 邹晓洁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,终于释然的一笑。

 方展宏吹灭了身周的蜡烛,打开了屋里的电灯,一边对她道:“北京地许多文工团和演出团体,都有我电影学院往届的师兄师姐在里面。你要考的话,手打明年六月各文工团开考的时候,我带着你去挨个考过去。一定帮你达成愿望。”

 “谢谢你,方老师。”邹晓洁躺在上,略显疲倦的轻声道:“我想,我爸爸和妈妈知道了,也会非常感谢你的…”

 方展宏叹了口气,最后看了一眼似睡去的邹晓洁,转身打开了房门。

 一开门,面差点撞上一直守在门口地华蕾。

 华蕾一见方展宏出来,便十分紧张的往房间里张望,只看见一屋子吹熄了蜡烛,别地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。

 她望了望施施然一脸轻松地方展宏,目光定格在他前和肩头的一大滩泪渍上。不心狐疑,秀眉一轩。就要追问方展宏。

 谁知方展宏一下就指到她鼻子上去,表情夸张的大声道:“啊!你啊…你…你啊!你你你你…哎呀呀,你说你呀,说你什么好…”华蕾一下子被他这一串的“你你你”给晕了,气急败坏的问道:“我我我…我什么?我怎么了?”

 “你坏了你…唉呀呀,没看出来你啊华蕾同学…”方展宏夸张的用手指点着华蕾,抖个不停,义愤填膺的道:“…你呀你…好像你介么漂亮的小姑手打娘,居然这么猥琐?现在有同学反映你晚上睡觉磨牙放打呼噜,整夜说梦话睡前还不洗脚,影响到其他同学晚上休息,导致大家内分泌失调怕金森斯他哥尔豪斯哥摩德尔综合症晚期…总之就是一个字惨!惨惨惨惨…”

 “你…你胡说什么啊你?你神经病了吧?”华蕾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,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,四下一看,走廊上围观张望的同学越来越多,几个男生还在那里指指点点,好像自己真是双打呼噜又不洗脚一样,大太急…自己好好地一个美女被方展宏说成这样,以后在同学面前怎么做人,气极之下说话更加不利索,只会涨红了脸指着方展宏咬牙切齿的道:手打“我才没有…你才打呼噜,你才…你…姓方的,你混蛋!你是什么老师嘛!无赖!氓!大狼!臭蛋大坏蛋…死人脑袋…死—…”

 “哈哈哈…”方展宏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,背对着华蕾大声说道:“唔好意希…系无厘头啦…”

 华蕾气得俏脸煞白,刚要追上去找这个天杀地活痞子理论,只听见屋子里咚得一声响,原来是躺在上偷笑的邹晓洁终于笑得受不了,不小心滚了下来…

 “冰…糖…葫芦…嗨!那个冰…那个糖…就是没有…核儿地嘿…北京夏日的午后,是如此的炎热。

 连柳梢上的小雀儿们,也懒待飞动,怏怏的点着枝桠晃动。

 除了树“知了知了”的呱噪着的夏蝉,恐怕只有这位卖冰糖葫芦的大爷公平有力气喊出声来。

 “大爷,糖葫芦,再来一串!”

 方展宏蹲在小汤山柳荫下的长椅上,成员手打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支烟,随口又要了一串冰糖葫芦。

 “好…得了嘿…冰糖葫芦一串,您拿手。”卖冰糖葫芦的大爷,递过来一串鲜红喜人的冰糖葫芦,热情的笑道:“小哥儿。你这可是第六串了,留神吃多了可害胃酸!”

 方展宏接过糖葫芦,微微一笑,拿起来咬了一口,酸中带甜,糖衣脆香,入口润滑…这可真是老北京皇城儿下的手艺,真正地去核红果儿加上薄衣冰糖裹出来的。

 “大爷。您这糖葫芦真地道!这年头还象您这么做买卖的,不多见了。”方展宏吃了一个糖葫芦,了口烟,笑道:“这年头,都***使破白糖熬了往批发来的陈山楂上蘸,连砂糖都不肯饶上点儿,全***一二的批发棉白糖。”

 这卖糖葫芦的大爷听方展宏这么一说。面有得,大拇指一挑,道:“小哥儿。有眼力!识货!这年头,象您这岁数的。都追那什么韩国明星、好莱坞啥地,谁还记得这些老祖宗传下的手艺?什么白糖冰糖,谁能吃出个六来呀?”

 “嘿嘿,大爷,我从前也干过您这个…”方展宏微笑着了口烟,比划了一个撑草把买糖葫芦的姿势,笑道:“我搁德胜门车站那块儿吆喝来着。”

 “哎哟,不带说的!”那大爷一脸的不相信,连连摇头道:“小哥儿你一看就是文化人儿。不是个博士也是个博士后,咱这个…不可能,不可能…”

 方展宏呵呵一笑。在鞋底掐灭了烟蒂,抬头望着小汤山山上一往无边的小树林,顿觉襟开阔,天精神,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,他望着天边极蓝极远之处,在石凳上站了起来,叉着大声喊道…

 “冰…糖…葫芦诶…冰糖…葫芦…大红果儿了喂好吃…冰糖葫芦…”

 这一声吆喝喊罢,只听见柳树梢头扑楞楞一片响,无数雀儿惊得飞起,小汤山半山之上,到处都是方展宏充沛已极地三腔共鸣音回声…

 那卖冰糖葫芦的大爷目瞪口呆,象看个怪物一样看了方展宏半天,才咧嘴一笑,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,赞道:“了不得!我看当年的糖葫芦张,也不过是这声口儿!这气势,咱卖了大半辈子糖葫芦,照你老弟一比,那吆喝就没法听了。”

 方展宏微微一笑,只见小汤山公园远年各处,有几个稀稀拉拉地人影走了过来,大多都是午后来这里练功的电影学院师生,大概是好奇想来看看,哪位卖糖葫芦的气声练的这么好。

 方展宏从0。8中南海的烟盒里又拿出一支烟来,点上了一口,长长的呼出一口气。

 他曾经以为,自己已经足够理智,理智的已经不会被感动了。

 可是邹晓洁和她父母的故事,还是象一大串酸中带涩,涩中带甜的糖葫芦一样,搅地他心里酸甜苦涩、五味杂陈、百感集。

 他在房门口和华蕾胡搅蛮,是不想让华蕾和其他学生,看见自己感动、震撼而含泪的样子。

 这些年来,一有心事,他就习惯性的直奔这里,望着一望无边地小树林、点上一支烟,静心遣怀。

 据说,这里就是当年易青和周依依定情成员手打的地方,他们从这里走出去,开创了全球瞩目地中国电影华星时代。

 可怜,我不是易青。

 方展宏惆怅的想着,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纹…事业线那么短,感情线那么,不象是能做大事的人。

 方展宏苦笑了一下,我要是易青,别说让邹晓洁考个文工团,力捧她和林小意演个双女主角,全北美上映他娘的都没问题,靠!

 也许吧!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难处,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烦恼。

 方展觉得自己象是逃跑一样逃出了邹晓洁和她的故事的“辐”范围。

 他用一种冲动,只想躲得远远的。

 有时候,信任是另一种形式的压力。

 方展宏是一个很爱玩,很怕责任,很怕沉重,痛苦和郁闷的人。

 但是,他又是个很重责任,很重道义,不肯低头,不肯妥协的人。

 一个女孩,把一份封存了十几年的少女心事,晶莹透明的捧到他地面前,并且告诉他。她绝对的信任和依赖他…这方展宏惶恐不已,那么将给她带来永难弥补的更大的伤害。

 说实话,感动这东西,解决不了实际问题。

 要把邹晓洁这样的一个女孩,在一年之内培养成能考上北京名大文工团合同演员的文艺人才,这种本事。方展宏还真没学过。

 翻遍电影学院校史,乃至建国以来所有表演大师、教育家们的历史,恐怕都找不到先例。

 方展宏叹了口气,没想到,有生之年还会碰到这种烦心事。

 还是当年念书的时候好,每天上上课,看看电影,陪女生排个小品,晚上去酒吧胡闹一番,啥也不用多想。

 记得那时候,王敬松老师带着他们班的学生,出去体验生活。在老北京儿底下、胡同里到处的窜。

 课程规定了,每个学生都得挑一门老北京的小买卖手艺来学,体验生活嘛!

 那时候,一帮贪新鲜贪玩的大孩子,争先恐后,似模似样的抢着分活儿…卖油茶面儿的、卖豆汁儿焦圈地、卖切糕驴打滚儿的…六九城的拜师学艺去。

 方展宏地就是卖冰糖葫芦。

 晚上在家,把成箩的大红果儿一切两半,去了核用竹签子穿起来,然后在平底锅里熬开了冰糖,把红果放进去均匀地裹上一层…

 光是这熬糖,就学了一个月。天天吃自己熬坏了的失败品,喝杯开水里也搁上点糖浆,吃得后来一闻见甜味就恶心,裹糖又学了一个月。吃山楂吃得天天晚上呕酸水。

 不过三个月以后,上德胜门附近。没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,吆喝声能和方展宏比,能比他喊的地道、好听。

 体验生活结束,阶段汇报之后,方展宏差点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了,在街上碰见工商的都下意识的一哆嗦…想想那时候,很单纯、很有意思、很好、很强大…

 那时,王敬松老师常说,一粥一饭,当思个中真谛,有教无类,而学也无类,市井之中,乃见有真正情。

 体验生活,向市井草之中的民众学习,由于人人皆是表演大师、事事可得广大学问。

 表演学,首先是人学。所以人人皆可相师。

 人人都在表演,演得是他自己,所以人人都可以开发成演员,放开怀,就是最真的表演!

 对啊!陷入回忆中地方展宏眼睛一亮,豁然而起!

 怎么把他给忘了?

 卖冰糖葫芦的也能成表演大师,为什么邹晓洁就不能?

 当年,这可是他亲口教的!

 对,找他去!

 方展宏从石凳上一跃而起,掐灭了烟头,忍不住长笑了一声,回头对卖糖葫芦的大他笑道:“谢谢您,大爷,您是我师傅!”

 “瞎说呢!这孩子!”大爷慈祥的笑了笑,道:“有空再来啊,我裹六重六地冰糖衣给你尝尝,这手艺,也是老多年没人见过了…不爱显,没有识货的,嘿嘿!”

 方展宏笑着拿出十块钱递给大爷,算清了六串糖葫芦的钱,然后转身披开了衣襟,大步走下山去。

 星期三下午,是方展宏的台词课。

 走进教室,一抬眼就看见邹晓洁在看着他略带羞涩的微笑。

 方展宏报以信心十足的一笑,就宣布上课了。

 根据教程,台词课一开始的基础课程,要教气,声,字这三样。

 气,声需要长期练习,练习方法方展宏已经教给他们了,接下来,就要教“字”…所谓字,就是咬字发声的方法,也就是枯燥的汉语拼音正音的功夫。

 要把气声字的基础打牢了,然后才练口、吐口那些顺口溜,什么十是十、四是四,十四是十四,接着才是快口《十道黑》、《天星》那些,然后是现代诗、寓言,最后是古典诗词,古文选段…所有这些练完了,才能开始学真正的影视台词,话剧台词等等…

 今天学生们都练的很卖力。

 半无话。

 方展宏着急着下课后去干正经事,早早的就让他们自己练习了,心里盘算着晚上的事。

 下课后,方展宏先去了北影厂区的菜市场,买了一个佛手、一个木瓜,找干净的水洗了,用个环保牛皮纸袋包了,向北影大院外走去。

 穿过北影大院,走东侧门,步行几分钟,就到了电影学的后门。

 电影学院的南面,是一片教职员工宿舍,许多著名的宗师级教授和象黄磊、谢园这样的明星老师,就住在那片装修整洁大方的新村里。

 方展宏路的走进一个单元,上楼站定,抬头一看,那熟悉的“松涛居”三个字赫然在上,亲切宛然。

 方展宏曲起手指,轻轻叩门三响,运足中气,朗声笑道:“槛外弟子方展宏,求见松涛居士!” M.huNhU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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